
美國經濟正站在潛在衰退的懸崖邊緣。財政赤字持續擴大、公共債務水平飆升與經濟金融化加劇交織,構成了一場「完美風暴」的要素。任何一次經濟下滑都可能不再是普通的周期調整,而是會演變成一場由債務引發的深度危機。當前環境與歷史截然不同:財政政策呈現順周期特徵、債券市場出現異常反應,加之新政府政策的不確定性,共同加劇了系統性風險。
財政基礎的結構性脆弱
美國財政狀況惡化並非周期性現象,而是深層次的結構性問題。根據國會預算辦公室(CBO)最新數據,2025財年聯邦預算赤字預計達1.9萬億美元,佔GDP的6.2%,遠高於過去50年3.8%的平均水平。更令人擔憂的是,這一赤字規模出現在失業率僅4.3%的經濟擴張期,完全違背了財政政策應在繁榮期積累盈餘的傳統智慧。
支出結構的長期變化揭示了問題本質。過去70年間,聯邦政府支出佔GDP比例從12%持續攀升至23.3%,預計2035年將達到24.4%。這一增長主要由「三駕馬車」驅動:社會保障、醫療保險和淨利息支出。相比之下,聯邦收入佔GDP比例卻長期停滯在15%~17%。2024財年,聯邦收入5.2萬億美元與支出7萬億美元之間的巨大鴻溝,直接造成了1.8萬億美元的赤字。這種結構性失衡意味著在經濟衰退時,自動穩定器的啟動將迅速擴大赤字規模。
經濟「超金融化」進一步加劇了財政脆弱性。資本利得稅已成為聯邦收入的重要來源,使政府財政狀況與股市表現緊密相連。在2008年和2020年的危機中,股市暴跌分別導致美國稅收收入下降18.3%和15%。這種對金融市場的過度依賴,加上持續擴大的經常帳戶赤字和美元高估值,創造了一個與過去截然不同的風險環境。
衰退動態下的惡性循環機制
當經濟衰退來臨,多個機制將同時啟動,形成自我強化的惡性循環。
稅收收入將呈現加速下降趨勢。基於歷史數據,中等程度的衰退可能導致聯邦收入下降15%,使2025年預期收入從4.92萬億美元降至4.2萬億美元,減少約7200億美元。這一下降不僅來自經濟活動收縮,更緣於金融市場的劇烈調整,標普500指數在2008年和2020年分別下跌38%和30%,資本利得稅隨之大幅縮水。
與此同時,政府支出將自動膨脹。失業保險、醫療補助等自動穩定器將在經濟下行時啟動,加上可能的財政刺激計劃,支出可能增加29%,從2025年預期的6.7萬億美元增至8.7萬億美元。收支兩方面作用疊加,赤字可能從2萬億美元激增至4.5萬億美元,相當於GDP的15.5%,遠超2020年疫情期間的峰值。
GDP萎縮與債務比率惡化將形成雙重打擊。經濟衰退通常導致GDP下降4%~5%,從30萬億美元降至29萬億美元左右。這不僅減少了稅基,更降低了經濟吸收新債務的能力。債務/GDP比率可能從100%迅速突破130%,遠超1946年106%的歷史高點,向市場發出危險信號。
勞動力市場惡化將加劇社會壓力。在嚴重衰退情境下,失業率可能從4.3%升至6%,不僅減少個人所得稅收入,還增加社會保障支出。新政府大規模移民驅逐政策可能減少勞動力供給,推高工資和物價,同時削弱消費能力,形成滯脹風險。
債務危機的臨界點與市場信心崩塌
美國公共債務佔GDP的比例已從2007年的60%飆升至2024年的98%,長期展望更令人震驚——預計到本世紀末將達到535%。經濟衰退將成為加速這一進程的催化劑。
債務動態將呈現非線性惡化。赤字膨脹、GDP萎縮和新債發行激增三者結合,將創造出一個典型的「債務惡性循環」:赤字擴大推高債務規模,債務增加抬升利率水平,利率上升又增加利息支出,進而進一步擴大赤字。根據研究,自2007年以來,每新增1美元債務僅帶來0.34美元GDP增長,而在高債務水平下,這一回報率還將繼續下降。
美聯儲的政策空間已大幅收窄。過去二十年,美聯儲通過量化寬鬆扮演了「最後買家」的角色,其持有的政府債務從GDP的4%~5%增至15%。但在當前通脹環境(2025年核心PCE通脹率預計3.6%)下,繼續擴大資產負債表可能加劇通脹壓力,推高長期利率,反而加重債務負擔。更根本的是,這種操作可能削弱美元的儲備貨幣地位。
債券市場的異常反應預示深層危機。2024年9月開始的降息周期出現了罕見的「熊市陡化」現象——長期利率不降反升,30年期國債收益率從3.96%升至4.96%。這與2008年和2020年衰退中的「牛市陡化」形成鮮明對比,表明市場正在對債務可持續性提出質疑。若衰退中長期利率進一步升至5.5%,每年新增利息支出可能超過3000億美元,使赤字形勢更加惡化。
政策選擇與結構性挑戰
白宮的政策組合可能短期內緩解某些問題,但長期將加劇結構性風險。
貿易政策方面,關稅推高了進口商品價格,增加通脹壓力。分析預測2026年核心PCE通脹率可能達3.1%,迫使美聯儲維持較高利率水平。更嚴重的是,貿易夥伴的報復措施可能減少美國出口,抑制經濟增長。
移民政策調整將影響勞動力供給。每年驅逐約60萬非法移民的計劃可能減少勞動力儲備,推高工資成本,同時削弱消費需求。CBO估計這一政策可能使2026年GDP增長率降低0.2個百分點。
財政政策延續了增收減支的困境。延長2017年減稅法案預計將使2025~2035年赤字增加1.2萬億美元,而削減社會福利項目雖能減少支出,但將削弱低收入群體消費能力,影響經濟復甦韌性。分析預測2025~2028年美國平均經濟增長率可能降至1.7%,失業率在2027年達到4.7%。
面對這一複雜挑戰,需要多層次、系統性的應對策略。在個人層面,建立6~12個月的緊急儲備、減少高息債務、實現投資多元化至關重要。重點關注抗周期資產如黃金和高評級債券,提高財務韌性。企業需要優化成本結構、多元化收入來源,並加強供應鏈韌性以應對貿易環境變化。投資於數位化轉型和新興市場探索將成為關鍵戰略。
對政策制定者而言,需要平衡短期刺激與長期可持續性。貨幣政策方面,美聯儲需謹慎平衡通脹與就業目標,避免過度寬鬆引發通脹失控。財政政策應優先投資於高回報領域,如綠色能源和數字基礎設施,而非簡單擴大支出。
最根本的是推進財政改革。2024年美國財政缺口相當於GDP的4.3%,若推遲到2035年或2045年,所需初級盈餘將分別提高至5.1%和6.3%。改革應優化社會保障和醫療支出效率,同時考慮稅收結構改革。國際合作也至關重要,通過加強貿易協調緩解關稅戰影響,維護全球經濟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