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2月FOMC會議深度解析:一次被低估的重大轉向 ——從提前終止QT到重啟「非QE」式國債購買,不再是「抗通脹」或「軟著陸」,而是「防止流動性危機」
2025年12月10日,美聯儲如期宣布降息25個基點,將聯邦基金利率目標區間下調至3.25%–3.50%,同時在市場最意想不到的地方給出了迄今為止最明確的信號:在連續兩次會議中被迫徹底改變原定的貨幣政策框架——先是提前數月終止QT(量化緊縮),如今又宣布重啟以國庫券為主的證券購買計劃,以「確保儲備金處於充足(ample)水平」。儘管美聯儲一再強調這「不是QE」「不構成貨幣寬鬆」,但實質上,這已是2019年9月「非QE」操作的完整翻版,且啟動時點比2019年更早、背景更嚴峻。
這不是一次被嚴重低估的政策急轉彎。
一、三大看點全部命中,核心卻在第三點
會前市場與分析人士普遍聚焦三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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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否降息25bp(概率接近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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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陣圖與經濟預測是否體現「關稅通脹派」影響力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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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施細則(Implementation Note)中是否會出現儲備金與repo相關的表述。
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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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點毫無懸念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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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點基本符合預期,點陣圖僅小幅調整,2025年末聯邦基金利率中值從此前預計的3.9%下修至3.6%–3.8%區間,2026年基本不變,顯示委員會整體仍維持「2026年經濟反彈」的基準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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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點卻爆出最大意外:美聯儲直接宣布「儲備餘額已降至充足水平,將視需要啟動短期證券(主要為國庫券)購買」,並在實施細則中明確「將通過購買國庫券等方式增加證券持倉」。
這意味著,在短短一個半月內,美聯儲兩次被現實打臉,不得不放棄既定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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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會議提前宣布最晚2026年3月結束Q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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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會議直接宣布重啟類QE資產購買。
兩次轉向的唯一驅動力都是同一個:銀行體系儲備金(bank reserves)與批發融資市場(尤其是repo市場)出現的持續緊張。
二、Repo市場已提前進入「年終模式」,比歷史任何一次都早
最新數據(截至2025年12月9–10日)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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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FR隔夜利率已連續多日維持在3.90%–3.95%,顯著高於3.50%的IOER(超額準備金利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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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31日跨年期限repo利率已飆升至4.35%–4.60%,較政策利率高出80–110個基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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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日、1月15日等關鍵結算日期限repo報價甚至出現5.0%以上的極端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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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C repo與SOFR的利差已擴大至2019年9月危機前夕同等幅度。
更關鍵的是,年終資金壓力啟動時間大幅提前。歷史經驗顯示,正常年份下,年終效應最早也要12月20日以後才明顯顯現;而2025年12月4–5日即已出現明顯溢價,12月8–9日進一步急劇拉升。這說明市場參與者對年終流動性供給極度悲觀,已提前數周開始「搶跑」鎖定融資,形成了需求前置+供給退縮的正反饋。
三、為何美聯儲不得不立即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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儲備金已真實觸及「充足下沿」 。根據紐約聯儲最新周報(12月4日當周),銀行體系儲備金餘額已降至2.96萬億美元,較2025年6月高點減少近7000億美元,較2022年峰值已蒸發近1.4萬億美元。更重要的是,非儲備負債(逆回購餘額)已降至3800億美元左右,接近2021年低點。逆回購工具的緩衝能力幾乎耗盡,一旦儲備繼續下滑,流動性壓力將直接傳導至貨幣市場利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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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行資產負債表約束空前嚴苛 。2025年以來,巴塞爾III最終規則(補充槓桿率SLR、GSIB附加資本等)全面生效,美國大行普遍將國債與儲備金視為同等高品質流動資產(HQLA)。在資本約束趨嚴背景下,銀行更傾向於持有國債而非提供repo流動性,導致repo市場「貸款人罷工」現象加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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財政部現金餘額管理加劇了季節性壓力 。2025財年末,財政部TGA帳戶餘額一度降至5500億美元左右,顯著低於往年同期8000億–1萬億美元水平,意味著財政部向市場回流的現金大幅減少,進一步加劇年終流動性緊張。
在上述三重壓力共振下,美聯儲若繼續「無動於衷」,2025年12月31日–2026年1月2日極有可能出現SOFR隔夜利率突破5.5%甚至6%的極端情景,那將直接重演2019年9月危機。
四、點陣圖與經濟預測:表面「鷹味」十足,實則掩蓋更大分歧
點陣圖層面,2025年末利率中值較9月下修約25–30bp,2026年基本不變,2027年略上調,長期中性利率仍維持2.9%。表面看屬於「鷹派降息」。但更深一層解讀會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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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測大幅上調2025–2026年GDP增速(2025年從1.8%上調至2.2%,2026年從2.0%上調至2.3%),下調失業率(2025年4.3%→4.1%),同時上調核心PCE僅10bp(2025年2.5%→2.6%),顯示美聯儲基準情景仍押注「關稅不確定性消退後經濟軟著陸並反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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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異議者方向完全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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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加哥聯儲主席Goolsbee(傳統鴿派)主張更大力度寬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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堪薩斯城聯儲主席Schmid(繼續堅持「關稅通脹風險」) 兩人的分歧恰恰說明委員會內部已分裂為三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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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統鴿派(擔心就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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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稅通脹謹慎派」(Schmid、Hammack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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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流中間派(押注經濟2026年反彈,不願過快寬鬆)
這種分裂反而讓點陣圖失去了明確的指引意義——它既不是鴿派勝利,也不是鷹派佔優,而是「各說各話」的妥協產物。
五、市場定價與現實的巨大背離
截至12月10日會議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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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6年1月合約仍只定價約15bp降息幅度,3月累計約35bp,全年僅90–95b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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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場仍預期2026年美聯儲最快2026年二季度才會「暫停」。
但結合美聯儲已兩次被迫轉向的事實,市場明顯低估了未來寬鬆斜率。歷史經驗顯示,一旦美聯儲被迫重啟類QE資產購買,後續幾乎必然伴隨更大幅度降息(2019年9月啟動非QE後三個月內降息75bp;2020年3月直接降至零)。
結論:貨幣政策已重新進入「流動性驅動」模式
2025年12月FOMC會議的最大意義不在於25bp降息,而在於美聯儲在極短時間內兩次被迫放棄原地180度轉向——從「長期QT+漸進降息」到「立即停止QT+重啟國債購買」。這表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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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行體系流動性已真實觸及臨界點,美聯儲無法再繼續「嘴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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貨幣政策傳導機制已從「利率通道」重新切換回「數量/流動性通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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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來寬鬆路徑將更多由批發融資市場狀況而非CPI或就業分項數據決定 。
用一句話總結:美聯儲今天明確宣告, 2025–2026年的貨幣政策主線不再是「抗通脹」或「軟著陸」,而是「防止流動性危機」。 後續所有宏觀敘事都必須圍繞這一新主線重新構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