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撰文:David
「我感覺, 自己是以太坊 基金會的一個還有點利用價值的傻瓜。」
10 月 19 日,一封寫於一 年半前的公開信被發布在推特上,裡面的這句話迅速點燃了加密社區的討論。
寫信的人不是某個邊緣以太坊噴子,而是 Péter Szilágyi:
曾維護著 Ethereum 超過 60% 節點運行的 Geth 客戶端前負責人,在這個生態系統工作了整整 9 年的核心開發者。
有沒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如果你關注 Ethereum 夠久,就會發現這種場景每隔幾個月就會上演一次:
對基金會(EF)的批評突然爆發,社區陷入激烈討論,Vitalik 出面回應,然後一切歸於平靜,直到下一次爆發。
2022 年是關於 Merge 後的中心化擔憂,2023 年是研究員的利益衝突,2024 年是 L2 的碎片化問題。
現在,火藥桶被一封舊信點燃。
「有用的傻瓜」這個描述像一把刀子,戳破了某種長期維持的假象,也戳痛了許多以太坊生態貢獻者的心。
平日裡很少公開批評的核心貢獻者們,甚至包括 Polygon 創始人 Sandeep 和 DeFi 之父 AC,一個接一個站了出來;傳遞的信息大概可以用一句話概括:
我們被辜負了。
而他們提出的具體問題直指要害:錢去哪了?為什麼最忠誠的人得到最少?誰又在真正控制 Ethereum 的方向?
這些問題其實老生常談,但當它們從以太坊最核心的貢獻者口中說出時,情況和分量或許完全不同。
我們可以先細讀一下這封信,看看一個在以太坊工作 9 年的技術領袖,到底經歷了什麼,才會用傻瓜來形容自己。
九年忠誠,一紙失望
2024 年 5 月 22 日,Péter Szilágyi 寫這封信時,他或許正處在一個痛苦的循環中。
這封信的開頭很誠懇。Péter 說自己這些年對 Ethereum、對自己在基金會的角色越來越困惑和痛苦。他試圖理清思緒,於是有了這封信。
而信裡的全部內容,則反映了一個忠誠的開發者,在自己的職業生涯裡,所看到的關於以太坊和基金會的大量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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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一:名為領導,實則是被利用的傻瓜
Péter 直言,他感覺自己被基金會當作「有用的傻瓜」(useful fool)在利用。
他解釋說,每當以太坊內部出現爭議,比如某個研究員收了外部公司的錢產生利益衝突,或者某個新提案明顯偏向特定利益集團時,基金會就會讓他這個「刺頭」站出來反對。
翻看 Péter 之前的推文,確實有些針砭時弊和直言不諱的味道,經常就以太坊生態內的一些問題發表討論;而這封長信所透露出的內容,則意味著這些言論更像是一場為了迎合以太坊基金會集體利益的表演。
這樣基金會可以對外宣稱:「看,我們多民主,內部也有不同聲音。」
但問題是,每次 Péter 站出來挑戰那些權勢或者關係戶,他的信譽就會受損一分。支持對方的人會攻擊他,說他阻礙進步。久而久之,他和 Geth 團隊就成了問題製造者。
「我可以選擇沉默,看著 Ethereum 的價值觀被踐踏;或者發聲,但逐漸毀掉自己的名聲。」他寫道,「無論哪種選擇,結果都一樣—— Geth 會被邊緣化,我會被排除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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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二:6 年薪酬僅 60 萬,高付出低回報
Péter 在以太坊工作的前 6 年(2015-2021),總共拿到 62.5 萬美元。注意,這是 6 年的總和,稅前,沒有任何股權或激勵。平均每年約 10 萬美元。
同期,ETH 的市值,從 0 漲到 4500 億美元。
作為維護整個網絡最關鍵基礎設施的負責人,Péter 的薪酬甚至可能比矽谷一個剛畢業的程式設計師還低。
他提到,基金會其他部門,比如運維、DevOps、甚至一些研究員,薪酬更低。
為什麼會這樣?Péter 引用了 Vitalik 說過的一句話:「如果有人不抱怨薪水太低,那說明薪水太高了。」
沉下來搞技術,不太在乎回報,這也確實是某些技術極客和密碼朋克的理想形象。但問題在於,長期的低薪文化會造成負面後果。
那些真正關心協議發展的人,由於在以太坊內部拿不到很好的薪水,被迫到外面找補償。
於是出現了各種利益衝突:研究員給外部項目當顧問,核心開發者私下接受贊助。
Péter 直言:「幾乎所有的基金會初期員工早已離開,因為那才是唯一能獲得與所創造價值相稱的補償的合理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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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三:Vitalik 和他的圈子
信件最尖銳的部分,是對以太坊權力結構的剖析。
Péter 承認他對 Vitalik 本人極其尊重,但指出了一個事實:
無論 Vitalik 是否願意,他都在單方面決定著 Ethereum 的方向。Vitalik 的注意力投向哪裡,哪裡就能獲得資源;
他投資什麼項目,什麼項目就能成功;
他認可什麼技術路線,什麼路線就成為主流。
更糟糕的是,圍繞 Vitalik 形成了一個「5-10 人的統治精英」。這些人相互投資,互為顧問,控制著生態的資源分配。
新項目不再做公開募資,而是直接找這 5-10 個人。 拿到他們的投資,就等於拿到了成功的門票。
「如果你能讓 Bankless(知名播客)投資,他們會在節目裡吹捧你。如果你能讓基金會的研究員當顧問,就能減少技術阻力。」
這頗有一種國內職場環境熟悉的向上管理的味道,成功的鑰匙不是技術或創新,而是搞定 Vitalik 身邊的那幾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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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四:理想主義最傷心
信的結尾,Péter 的語氣從憤怒轉為悲涼。他說自己這些年拒絕了無數高薪 offer,因為相信 Ethereum 的理想。
但現在整個生態都在說「這只是生意」(it’s just business)。他無法接受這種心態,但也看不到出路。
「我覺得在 Ethereum 的宏偉藍圖中,Geth 被視為一個問題,而我是問題的中心。」
這封信寫於 2024 年 5 月。一年後的 2025 年 6 月,Péter 離開了 Ethereum Foundation。據報導,他拒絕了基金會提出的 500 萬美元方案,把 Geth 獨立成私人公司。
他選擇了徹底離開,而不是把理想變成生意。
連鎖反應,大佬發聲
Péter 的信公開後不到 24 小時,Polygon 創始人 Sandeep Nailwal 坐不住了,引用 Péter 的帖子也說出了自己的心聲。
Polygon 是以太坊最大的 Layer 2 項目之一,處理了大量交易,託管了包括預測市場 Polymarket 在內的眾多應用。
可以說,Polygon 為以太坊的擴展做出了巨大貢獻。
但 Sandeep 說, Ethereum 社區從來沒有真正接納過 Polygon 。
市場上有個奇怪的雙重標準,他寫道。「當 Polymarket 成功時,媒體說這是’Ethereum 的勝利’。但 Polygon 本身?不算 Ethereum。」
這不只是名分問題,而是真金白銀的損失。
Sandeep 更加直言不諱的指出,如果 Polygon 宣布自己是獨立的 L1,而不是 Ethereum 的 L2,估值可能立刻翻 2-5 倍。
比如 Hedera Hashgraph 這個相對小眾的 L1 項目,市值竟然超過了 Polygon、Arbitrum、Optimism 和 Scroll 這四個主要 L2 的總和。
至於為什麼不轉向 L1,Sandeep 說這是出於 對以太坊的道德忠誠,即使這份忠誠可能讓自己損失數十億美金的估值。
但這種忠誠換來了什麼?
社區裡總有人說 Polygon 不是真正的 L2。增長統計網站 GrowthPie 拒絕收錄 Polygon 的數據。投資者不把 Polygon 算進「Ethereum 生態」的投資組合。
Sandeep 的原帖子,裡有一段特別扎心的反問:
「為什麼每周,都有以太坊貢獻者在質疑自己?」
他提到了自己的朋友 Akshay 的故事。Akshay 原本也傾向於支持 Polygon,但被 Ethereum 社區打擊成功項目、推崇「政治正確」的做法噁心到了。最後他帶著自己的才華去了 Solana,幫助後者建立起今天的帝國。
甚至 Polygon 的股東都在質疑他的決策,認為你對 Polygon 有信託責任,為什麼要為了所謂的忠誠犧牲公司的價值?
同樣發聲的,還有 DeFi 的傳奇人物 Andre Cronje。
Andre 的帖子相對簡短但犀利:
「我很困惑。EF 到底在付錢給誰/支持誰?我在 ETH 上構建時,光是部署合約和基礎設施就燒掉了 700 多個 ETH。我試圖聯繫 EF,從來沒有回應, 沒有 BD 接觸我,沒有資助,零支持,連個轉發都沒有。」
700 ETH 按當前價格約 266 萬美元。這些都是 Andre 自掏腰包的成本。
更諷刺的是,當 AC 開始幫助 Sonic 生態時,驚訝的發現大多數團隊都獲得了 BD 支持、資助、流動性和審計上的持續支持。
然後,這個靈魂拷問更加扎心:
「如果錢沒給核心構建者 Peter 和 Geth,也沒給最響亮的 L2 支持者 Sandeep 和 Polygon,那錢跑去哪了?」
Vitalik 回應,避實就虛
面對這些質疑,Vitalik 在 10 月 21 日對 Sandeep 的言論做出了 回應 。他的回覆很長,主要內容包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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詳細列舉了 Polygon 的貢獻(託管 Polymarket、推進 ZK 技術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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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篇幅讚揚 Sandeep 的慈善事業(向印度捐贈醫療資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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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 Sandeep 退還了 1.9 億美元的 SHIB 代幣收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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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議 Polygon 採用最新的 ZK 技術升級
但仔細讀完你會發現,對於三個核心問題:低薪、資金不透明、權力小圈子,Vitalik 一個字都沒提。
這種答非所問,可能本身就是一種回答。
這些回應串聯起來,指向一個所有人都看得見、但沒人願意說破的真相:以太坊的資源分配存在嚴重問題。
最忠誠的貢獻者得不到支持,而那些善於「玩遊戲」的人卻能獲得大量資源。基金會 2025 年賣出了超過 2 億美元的 ETH,但這些錢顯然沒有流向那些真正建設協議的人。
以太坊最大的敵人,是以太坊基金會
Péter 的信引發的這場風波,很可能在兩周後就被新的熱點覆蓋,但它揭示的問題不會消失。
事實上,這種對 Ethereum Foundation 的集體聲討每隔幾個月就會上演一次。
對現在的以太坊來說,它最大的敵人其實不是 Solana 等其他鏈,而是以太坊基金會。
以太坊已經從一個極客項目成長為市值數千億美元的生態系統,但它的治理結構和文化還停留在早期階段。
用 Péter 的話說,基金會仍在用「減法思維」管理一個需要「加法思維」的龐大系統。
更深層的原因或許是,以太坊陷入了典型的大公司病。
初創公司變大後都會面臨的問題,比如官僚化、派系鬥爭、創新停滯,這些在 Ethereum 身上一個不少。
不同的是,傳統公司可以通過股權激勵、管理改革來應對, 但以太坊做為一個去中心化項目,既不能承認自己中心化,又無法真正去中心化。
於是我們看到的核心矛盾是:它必須維持去中心化的表象,但實際運作卻高度依賴中心化的決策。
Vitalik 的存在就是這個矛盾的集中體現。
一方面,社區需要他的願景和領導力;另一方面,他的存在本身就否定了去中心化。
這創造了一種奇特的「去中心化小劇場」, 每個人都在表演去中心化,但每個人都知道真正的權力在哪裡。
這種表演的成本是巨大的。
正如 Sandeep 指出的,以太坊社區表面上搞平等主義,實際上的小圈子控制,比純粹的資本主義更虛偽。
至少在 Solana 或其他中心化的鏈上,遊戲規則是明確的。
現在,球在 Vitalik 和基金會的手上。他們的選擇不僅關乎以太坊,也關乎整個加密運動的方向。是繼續維持去中心化劇場,還是勇敢面對現實?
時間會給出答案。但可以確定的是,那些像 Peter 一樣「有用的傻瓜」不會永遠沉默。
下一次爆發,可能不只是一封信那麼簡單。